大加纳利 Grand Canaria

Author: Linyue Zou

Published on: 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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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的飞机从茫无一物的大西洋海面重新进入欧洲大陆。

翻过比利牛斯山进入西欧平原的时候,窗外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地的光芒褪去,逐渐浸入黑色,而在这墨色之中,城市则开始变得灯火通明。

夜色中漆黑的大陆更像是深不见底的水域。

我们从蓝色的海面飞到了黑色的海面,而岛屿则从土黄色以及咖啡色变成了明亮闪烁的的橘黄色。

夜色之下,灯火通明的城镇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漆黑海洋表面的一座座岛屿。而那些被橘色光影所标记的道路则是连结一座座孤岛的纽带。

“我们生活在陆地,但也生活在一座座孤岛上。孤岛与孤岛之间的连接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消失的一缕蜘蛛网。这是一座城市的上空,但这是一座四分五裂的城市。” 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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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海浪拍打着峭壁礁石的轰鸣声。

二十个小时前,我坐在悬崖上看了一个下午海浪冲击礁石。

海浪从远处滚滚而来,在行进之中,浪尖开始破碎,卷入空气,变成white cap。

加纳利寒流撞上玄武岩的海岸,脾气变得十分的暴躁。雷声一般巨大的轰鸣让人联想到很久以前火山熔岩与大西洋相融的瞬间。

抵达沙滩区域的海水,与抵达礁石峭壁的海水,是海洋展现给陆地人们它的两张脸和两个脾气:一个是温柔的,另一个是冷峻的。

可在这里海还有它的第三个面孔。

除去玄武岩礁石和沙滩,岛上有的地方还遍布着鹅卵石海滩。这里的鹅卵石由响岩风化形成。

响岩学名叫Phonolite,是一种火成岩。因为互相碰撞的时候能产生清脆的声音,所以被赋予了这个形象的名字。

海水涌来,同样的步骤,波浪向前推进,浪尖开始破碎,打出白色的浪花,海水被推上鹅卵石海滩,然后又猛然褪去。响石在海水的轻轻推动下,不断滚动,互相之间摩擦敲击着,发出一片清脆的声音。就像许许多多的多米诺骨牌同时倒下。

这样的韵律随着海水的袭来和褪去一次一次不断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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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南方望去,清晰的海平面被空气中悬浮着的撒哈拉的沙尘给模糊掉了。

乘着东风而来的撒哈拉沙尘天气在当地被称作“Calima”。

当Calima来袭的时候,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面纱,门窗需要紧闭,阳台上的桌椅也会建议被收回室内。

沙尘涌来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出NASA去年发布的一张卫星图。撒哈拉的沙尘仿佛像一只从北非吐出的蛇信子,在一次又一次的涌动中不断试探,舔舐着旁边的群岛。

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把五指在空中用力打开,再用力攅紧,就已经成功和东边神秘的非洲大陆无人区进行了一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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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落袭来的还有渐渐失去光线的蓝紫色天空。

这时的黑色沙滩还没有褪去它的温度。

赤脚走在浅滩上行走散步的人们和海滩上的石头一样,随着光的消失,纷纷隐去了自己的面孔与纹理,只剩下一个个轮廓,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海边的喧闹声渐弱,海的尽头升起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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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开始三三两两踏着堤岸上的楼梯乘着橘色的路灯光返回到自己的居所,或是渐渐聚集在餐馆与酒吧。

一层层的水泥墙是夜晚抚慰人心的帘幕。它麻痹了刻于我们基因当中对于外界不确定性的不安全感,屏蔽了未知,让我们能够没有顾虑地享受夜晚的平静。

我坐在阳台上听着音乐,开始写明信片:

“今天在街上走的时候碰见了房东。她的样子就像是阿莫多瓦电影《胡丽叶塔》中的女主角。因为我要走了,她用蹩脚的英语祝我接下来的旅途愉快,并亲吻了我的脸颊。” 这是这两年连见面握手都要犹豫一番的状态下里第一次被迫和陌生人拉近距离。我再次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和触感。“

白天,在一家叫El Capitán 的餐厅会经常会发现我的身影。

虽然那里的食物平平无奇,但是因为那里靠近沙滩,我总是在靠着围栏一侧的圆桌上喝咖啡看书,一边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们。

海滩上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健美的,衰老的,黝黑的,丰满的。

一对恋人躺在沙滩上正有说有笑,突然被一波大浪推来的海水打湿了毛巾和书本,两个人惊叫着跳了起来,慌忙收拾着东西往地势更高的沙滩旁走去。

突然对面又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原来是有食客吃了饭后没有付账单跑路了。

梳着油头的服务生大叫着,一边一路小跑追赶了出去。

倒是那位没有付账单的食客又从容地走了回来,他随着El Capitán里正在播放着的西班牙歌曲,拉着刚才追赶他的服务生,两位大叔就这么开始手舞足蹈跳起了舞。一曲终了,大叔付了他的账单,服务生对大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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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信风携带着水汽与岛屿的北面相迎。

翻越岛中部的高山后气流下沉,让原本因为副热带高压而常年干燥的岛屿更加干燥与灼热。

岛的南北两面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候。

北边因为迎风水汽充足,植物放肆地生长,犹如雨林,山间云雾缭绕。而南边则荒芜一木,只零星散布着比人还高的丛生的仙人掌。

可能因为从小在南方长大的缘故,这种干燥的,荒芜的气候对我有着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上中学的时候为了表达自己对地理这个科目的喜爱,会经常变着花样地在我的整张课桌上用铅笔手绘各种地形图。

画得最多的是新疆的“三山夹两盆”,“横断山脉”和“八大沙漠”。

在这个岛上,沙漠直逼海岸线。沙漠的黄色和海的雾蓝色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不算独有的但是是非常奇妙的景观。

这里的沙漠不是一律的黄沙。仔细一看,黄沙中又参杂着玄武岩或超基性岩风化后形成的黑沙。黑色的沙子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非常灼人,想要赤脚走过沙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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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遍布着一种叫Barranco的地形。这些是形成于第四纪的河谷。

如今这些干枯的河谷仍旧保留着它们最原始的形态。

以前在加那利群岛的另一个岛上做地质考察的时候,基本上一天中一大半的时间都与这些河谷作伴。

直到现在我也坚定地认为,在加纳利群岛上徒步不用去专门研究徒步路线。闭眼挑一条Barranco,从头走到尾,沿路饱览的美景从来不会让人后悔。

河谷中的路,有的时候只是布满被河流侵蚀痕迹的沙石,有的时候则是坚硬的岩石。有的时候行走容易,有的时候则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过一些从前的火山岩脉风化后所形成的石墙。

植被稀少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怕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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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从干燥炙热的岛屿南面穿越到水汽萦绕的岛屿北面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从岛屿东侧顺着GC-1高速公沿着海滨途径一个又一个主要的城镇。

另一种方式则必须驾车顺着崎岖狭窄的盘山公路翻越岛中心的高山。

在从海拔0米到将近海拔2千米的上升后,身边的空气倏然变得又冷又潮湿。云雾也涌进了视野。

我们不断接近曾经的一座复式火山的中心。

徒步前往云中石(Roque Nublo),途中的雾气包裹着淡淡的鼠尾草的气味。

这座曾经在第四纪中新世的复式火山据估算有三千米高,然而经过漫长的风化,只留下了如今的两千米不到。

山间遍布着松针。松树和仙人掌,两种很难撞到一起的植物竟肩并肩地出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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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屿的北面,植物发疯了一般汲取着水份和热量,拼命生长。

在这里我们不再看得到一寸的裸露岩石。盘山公路浸在满眼的翠绿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两旁的绿色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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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南面的天空是浑浊但明亮的,而到了岛屿北部,天空中出现了久违的云朵,海面也出现了货船和邮轮的身影。

北面的海浪比南面要凶狠太多。

那天窗外有一个冲浪的人,从白天到黑夜,即使太阳下山了还在海面上与浪尖搏斗。

在堤岸上,海水竖直地怒吼着冲向天空,猝不及防打湿了路人的衣服和头发。

堤岸的楼梯上有很多被海浪带上来的螃蟹,它们缓慢地移动着身体,仿佛也很疑惑自己究竟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被送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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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岛屿的前一个晚上,想要再一次去看夜幕中的海浪和沙滩。

穿过狭窄的楼梯从半山来到海滨。此时海滩上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倒是旁边的礁石上坐了一些年轻人。

他们边喝着Estrella,一边抽烟,一边开心地聊天。

凉凉的海风吹来,烟的味道四散在空气中。已经听不清他们在用何种语言聊天,只听见风中夹杂着的三三两两的笑声。

El Capitán还亮着灯,可以看见里面座无虚席,人们互相举着酒杯,不再去思考任何烦心的事儿。

十几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在空中先看见了西边Teneriffa岛上的泰德峰伸入云端,像是飘在空中的富士山。

然后我看见了东边Fuerteventura岛上西北侧的一个河谷三角洲,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否究竟在那里只身一人面对了三天的火山岩并在一个午后躺在曾经切割Ampuyenta Fazies的一组岩脉上睡着了。

在短暂瞥见这两个岛屿后,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窗外都是湛蓝的大西洋海面。

海面上斑驳地散布着白色的浪花。

科学家曾经利用遥感图像里的浪花像素点数量量化了从海洋输送到空气中的海盐数量。

太阳开始下山,视野里变成了一片橘色。

等到突然回过神来,迎接我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云下在黑夜中闪亮的城市。

飞机载着我们马不停蹄地往东飞去,而我很快将要回到黑色大陆上的其中一座岛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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